春天的第一道鞭影(外两篇)
2016-01-21 15:45:05来源:中国大别山新闻网作者: 点击:
背景很简洁,天地是大舞台,一条水泥小路连着一排白杨,白杨树的叶子不知于何时已全部飘落。 一块稻茬犁到三分之二处,画面进入我的视野,车子和我几乎同时停了下来,我闻到了童年的味道。 阳光温和,在白杨树影经过的地方,一位老人解开了棉袄挥鞭于原野,几只喜鹊远远地跟在老人身后,想必是犁铧下藏着它们的糖果。我仿佛看到了蛰伏于泥土下小虫子惊慌的脚步,也仿佛听到了喜鹊们的尖叫。 这个午后,孩子们放假但却没有看到他们在田野玩耍,也许与这块土地有关。想起小时候,大人犁田时我每有斩获,那躲藏在泥土下的红薯,花生不知带给我多少喜悦。 稻田向我走来,老人停下手中的犁,盘腿坐于田埂,顺手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大概想起没给我散烟吧,不好意思笑了笑,我习惯性地摆了摆手,话题就此扯开。 老人的儿子医学院毕业分到乡卫生院上班,一月六七百块钱裹不住开销,出门打工去了。老人说这话时神情很忧郁,我确信那一刻我听到了他内心的挣扎,那是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觉。在农村供养出一个大学生,真的不容易,于我有切身体会,老人想必也欠了一屁股债。 儿子大学毕业上班原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却因嫌工资低出门挣钱去了,这于老人的面子着实过不去,就像稻子即将成熟之际却横遭雷暴天气,倒了一地,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人上班,全家不饿的时代早已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面子丢就丢了吧,生活还得继续。养儿总得给他娶个媳妇吧!可在农村若是家里穷的叮当响,谁家姑娘肯嫁给你!怎么办,掏钱买呗!越南的,缅甸的,只要你肯花钱,媳妇终究还是会有的,当然这已涉嫌拐卖妇女的犯罪。但生米煮成了熟饭,只要没人举报,有关部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既然老人家的孙子都上中学了,想必儿媳妇心也安下来了吧。心安下来了,但生活习惯却是不容易改变的,顿顿要单烧,一家人吃饭,一顿饭烧两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烧十几年,这也确实够麻烦的。 老伴长期病号这也可以理解,农村人年轻时活重,到老了有几个能有好身体,还不是整天药罐子陪着。虽然近年来农村合作医疗、大病统筹及低保解决了部分问题,但从老人家的语气中我没听出多少喜悦。 市场掏空了农村的劳动力,留下三八六一九九部队,老人的家庭即是一个生动的写照。 我在想如果老人的儿子不上大学的话,说不定老人还没这么难过。当初老人家供孩子上大学在街坊邻居眼里是一件多么奢侈,多么骄傲的事情,可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 一根香烟很快接近尾声,我不忍再触碰老人内心的隐痛,起身作别,竟一时无语,望着老人沟渠纵横的脸和满头雪白的发,才猛然发觉自己想说的话已被脚下的土地给说完了! 接果茬 一大早拨通了老父亲的电话,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想那棵柿子树了。 记得小时候,每年正月十五的晚上,我们兄妹会在老父亲的带领下,打着灯笼来到圩沟边的一棵柿子树下。模仿父亲的手法,用刀背轻轻敲打着树干,口中念念有词:接果茬,接果茬,接了果茬哄孩娃;问你结果不结果?不结砍了做柴禾。那时稀里糊涂的,只是觉得好玩。但看到父亲一脸的虔诚,终于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一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连最小的弟弟也已成家,自从参加工作后,我们回家的趟数是越来越少了。 如今,那棵老柿子树还好么?昨夜这个念头不知怎么就冒了出来,在床上我翻来覆去想那句话:接果茬,接果茬,它到底什么意思啊! 天麻麻亮,估计父亲也起床了,就跟他通了电话。 “我说喜鹊昨天咋老在树枝上跳着叫呢,原来是你们一小家要回来看看呀!”还没等我开口,电话那头,父亲就哈哈笑起来。 “嗯,快啦,快啦!”电话这头我不自然的应着,好在不是视频通话,父亲看不出我的神情来。其实,什么时候能抽出空回老宅子看看,这个还真说不了!警察这个职业越是逢年过节越是忙,一旦有突发事件就得第一时间冲上去,一个萝卜一个坑啊!自从穿上这身橄榄绿,一天到晚心都在悬着,尤其是三更半夜更是听不得电话响! “你们没回来,一树的柿子都红了,可你妈妈和我一个也没舍得摘……”父亲还在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父亲用一树柿子站在秋天等我,一点也不奇怪。这个秘密,我们爷俩心照不宣。就象逮鱼,那捕捉的过程要比品尝快乐许多! 父亲喜欢我爬上柿子树梢,在粗壮的枝桠间闪转腾挪。红红的柿子一摞一个,一摞一个。父亲在树下能跑的满头是汗,偶尔也在树下指点,那儿,那儿,那儿还有一个…… 阵阵的欢笑,不一会儿就装满了父亲的箩筐。整个秋天的喜悦也爬满了父亲黝黑的脸庞,我则喜滋滋地享受着父亲的夸奖,有时梦醒了还在笑呢! “你应该摘掉一些,拣那熟透的”我轻声地责怪道。 “哎,不行呀,老了爬不动树了!再说,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赶回来呀!”电话里父亲又笑了起来。 “你们没回来倒便宜了那些喜鹊,被它们偷喝了不少呢!” “是么,这些嘴馋的家伙!”我随声附和着,眼圈却不自觉地红了。心里暗想,其实被它们喝了也好,把嗓子滋润得甜甜的,有事没事好在树梢上多叫几回哦! “接果茬是啥意思啊?”乘我那不争气的眼泪落下之前,我赶紧抛出了这个折腾了我大半宿的问题。 “接果茬就是希望一茬接一茬的挂果啊!” “哦,那敲打真有用么?” “怎么能说没用呢,怎么能说没用呢”,父亲的语气渐渐低了下去,他显然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像是课堂上一名不知所措的小学生,简单地重复着这句话,却一时想不起答案在哪。 这到底有什么用,已过了大半辈子的父亲也许真没想过,如同我昨夜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一样。这其中的道理,父亲肯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庄稼人嘛,实诚。就像过日子,无论日子对他如何,他一心一意对日子好,其实,这已经足够了。 接果茬这一民俗,我想更大的意义在于一种传承吧。也许在刀背敲打中那些藏在树皮里的小虫子会落下来;也许在刀背敲打中树体的组织会因受到些许的破坏进而抑制生长促进挂果;也许在刀背的敲打中这棵树就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去全力以赴迎接春天…… 其实,这棵柿子树硕果累累的一生不就是最好的回答么? “接果茬,接果茬,接了果茬哄孩娃……”这土的掉渣的语言传递的却是庄稼人最朴素的心愿啊。 手握电话,恍惚中,我也变成了一棵柿子树,在那微微的敲打中轻轻摇晃起来…… 今晚的月亮在路上 电话接通的一瞬,听到母亲一声轻叹,一颗悬着的心,轻轻落进了果盘。 车轮扬起的尘土里,故乡若隐若现。金灿灿的稻谷,想必激活了小院;那一树桂花,也该掏出了体内的香甜;而红红的灯笼,会不会已将柿子树梢点燃? 老屋的身影,很快就扑入了眼;一同跑过来的,隐隐约约,还有儿时的呼唤。 一桌饭菜等凉了秋天。掀开锅盖,指尖下的馋涎欲滴,顿时弥漫开童年的温暖。 父亲陪着吃饭,母亲还是一直在围着灶台转,透过丝丝缕缕的烟雾,偶尔会朝我们这边看一眼,再看一眼。父亲自从去年动了手术后,已滴酒不沾了。一杯淡淡的茶水,竟然也泡开了左邻右舍和那些老亲旧眷。 母亲把厚厚的锅巴端上来,掰一块放入口中,又脆又酥。母亲笑着说:蘸上汤会更香,你父亲知道你们爱吃,提前两个小时就开始着手蒸米饭啦。鸡、鸭、鱼是自家喂养的;韭菜、茄子、九月寒豆角也是自己种的。一桌地地道道的农家菜,让女儿眼花缭乱。 吃高兴了,女儿嚷嚷着要看看菜园子,甚合我意。沐浴着凉凉的夜色,一畦畦小菜,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扬起了嫩绿的小脸。 眨眼间,就要和父母说再见了。大包小包早已被母亲用菱角、花生、柿子和蔬菜塞的满满当当。父亲把两口袋新米搬进车子后备厢,轻声问:可够吃,不够还回来搬! 在车轮扬起的尘土里,故乡再一次若隐若现。今晚的月亮在路上,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编辑:永红 |